“那个臭婆娘,敢动老子的地!老子没让她走,她还敢走,看老子不打断她的腿!”林秀才开始破口大骂。
素雪轻轻吹了吹笺纸,淡淡道:“现在断腿的人,可不是她,而是你。”
说着娉婷立起回过身来,道:“哦,对了!我得告诉你一件喜事儿。”
林秀才一愣,以为真是什么喜事儿,可不知为何,他听着素雪那声音,心里头竟凉飕飕地。
素雪透过帷帽俯视着林秀才,轻笑道:“你不是喜欢装腿疾吗?现在终于可以不用费劲儿装了。你这腿啊即便是接回去了,以后每逢刮风下雨也够你好生舒服上一阵子了,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朝村里人讲你有腿疾,再瞧瞧看你前日带回屋的那位又愿不愿意过来帮你做活?”
林秀才脸色渐渐发白,紧盯着被帷帽遮住的素雪,伸出颤抖的手指向她,心里怒火滔天,嘴上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素雪顿了一下,又惋惜道:“哦,我忘记了!你自诩是个秀才,成亲时硬要了人家楚嫂十亩地做嫁妆,眼下楚嫂把地卖了,你又做回了穷秀才,哪儿还有田地给你做活?”
林秀才气得咬牙切齿,折腾着要立刻下床来。
阿蒙见状一把按住他,正色道:“张大夫吩咐了,还不能放你下来行走。”
“你滚!我不要你管!”
他发狂般地扭动着,却怎么也挣不脱,不禁哭丧起来,吼道: “你们……你们这不是在医人,是在害人!官老爷呀,青天白日的,这医馆要杀人了啊!”
素雪完全不去听他的哭嚎,只将写好的笺纸交给一旁的伙计,吩咐道:“记得嘱咐阿正用文火熬成糊,放凉了再取出来给他敷上。”
伙计接下药方子刚转身出去,妙梦就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了。
妙梦显得有些高兴,但见那林秀才已经醒来了,顿时脸一沉,白了他一眼,凑到素雪耳边轻声道:“楚嫂已经到了河州,依着小姐您的意思租了个包子铺。楚嫂可勤快了,捣腾捣腾着,过两日就能开张了呢。”
素雪不禁欣慰一笑,又问:“那叫你去查的人呢,可查到了?”
妙梦一听,却是有些失落地摇摇头:“楚嫂说当时是被林秀才偷偷抱去卖的,他害怕楚嫂去闹事,死活没告诉楚嫂究竟把那姑娘卖去了哪儿……”
素雪沉了沉眸,捧起一杯刚斟满的热茶,耳边还回响着林秀才鬼哭狼嚎的怒骂声。
连楚嫂都不知道,那林秀才定是不会老实交代的。
妙梦却是不肯放弃,看了林秀才几眼,忽地怜悯道:“哎,瞧着也蛮可怜的,腿都成这样儿了,以后没个人照料,怕是衣食都没法自理……可你落魄成这样子也怨不得人家楚嫂,换了谁也忍不下这口气的。”
顿了一阵,又笑了笑上前道:“楚嫂是不会回来了,可你不是还有个闺女吗?她若是肯回来照料你,那也是好的,你不如去找找她?”
妙梦说罢满含期待地盯着林秀才,想借此探出那姑娘的去处。
因着上回便是着了素雪和妙梦的道儿,这回林秀才就警惕多了。
他鄙夷地瞥了妙梦一眼,冷声道:“少在那儿假好心,你们不就想帮那臭婆娘问出青萝的去处吗?五年了,没哪一天她不是想方设法要从我这儿探口风。还换着花样来?哼,没门儿!”
自从来到医馆,便一直是他在吃亏倒霉,如今终于也有让这位苏大夫吃瘪的时候了。
林秀才略显得意地歪了歪嘴,大有一种你想知道老子就偏不说的意味。
素雪牙关紧咬,端着热茶的手暗自用力,她再也忍不住了,扬手将杯中热茶狠狠朝林秀才的脸上泼去。
彼时林秀才正沾沾自喜,岂料忽地一股灼烧般的刺痛袭上脸来,他啊地一声鬼叫起来,好似一头野驴被踩到了尾巴。
“痛!痛痛……”他整张脸红得就像那被煮熟的螃蟹,颤着手碰了碰脸,又开始惨叫起来。
“畜生不如的混账东西!那好歹是你亲生闺女!”素雪痛斥一声,将手中空杯往案桌上一扔,转身愤愤而出。
那空杯在桌上滚了几圈,砰的一下掉到地上。
妙梦和阿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被吓懵了。
林秀才被热水泼过之后更加暴躁,又哭又喊说这医馆要杀人害命。
阿蒙没了耐性,索性下楼去问阿正要一碗加了足量山茄花粉末的温水给他灌下去。
不过半刻钟林秀才就镇定下来,昏昏睡过去了。
三日之后,林秀才狠命地下了床,嚷嚷说自己已经痊愈了,要立刻回家去。
张祥问素雪要不要放他走,素雪苦笑一下:“病人病好了,想走,你还能不让了?”
“可是他……”
张祥知道他这分明就没有痊愈。
素雪磨了磨手中的茶碗,饮一口,道:“那就喊个伙计送他回去。”
“可他还说,他只在这儿住了三日,要我们退五十文铜板给他……”
素雪眉角微微一挑:“退吧,八十文整个儿一起退。人是在咱们医馆摔伤的,一丁点儿小钱不要紧,医馆的声誉更重要。诊金药钱全不要他给,还多送几副药给他,让他带回去慢慢敷……就要让城西的人都知道,咱们医馆非但没收林秀才一文钱,还兴师动众地送他出了医馆。”
张祥听罢笑道:“我本来也是这样想的,可这药方是你出的,况且这林秀才当真一个狂人,就怕你这儿不同意……”
素雪顿了顿,原来张祥也知道这林秀才不是个好东西啊。
想着便略显不解地一笑:“我也知道,张大夫素来与人为善,可是为善,也得分一分人吧?”
张祥愣住,难怪之前这三小姐一会子害人,一会子救人,原来在她眼里,为善是要分人的。
诚然,这个林秀才不是什么好人,卖女负妻,又恶语伤人,换了别人不拿唾沫淹死他就不错了,谁还给他救治?
张祥沉思了良久,却是道:“三小姐,你我皆是医者,须知道行医为善才是本职。更何况头上有朗朗青天,善恶因果皆有报,何须你我这样的凡夫俗子去别有作为?”
他说罢转身往外走,走出两步,忽又停住,捋捋胡须,沉重道:“三小姐,得饶他处且饶他,天道何曾负善人?”
素雪怔在原地。
沉默了良久,不禁苦笑自语道:“正是因着这些凡夫俗子不作为,才由得那些恶人为非作歹。我都留他一条命了,这还不算饶他?”
想着转头追问懵神的妙梦:“我这还不算饶他?”
妙梦一顿,用力点头:“八十文都给他了,他还想如何?”
素雪抽了抽嘴角:“是啊,以他的德行,铁定会乐得亲娘都不认得了。”
果然,林秀才听闻医馆会归还他整整八十文,高兴得脸上都放光了。
一边把铜钱袋往腰上系,一便讥笑着着对张祥道:“等老子没钱花了,又来你这儿坐坐,饮食倒是不错的,就是药味儿重了点。”
张祥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不回话。
忽然之间,他也不愿再同情这个恶秀才了。
林秀才回去了才知道,家里除了那十亩地,连面盆儿都没有被动一下。
除了自己的嫁妆,楚嫂什么也没拿走。
过了两日,林秀才又发觉自己仍旧是吃了大亏,便扬言说等他的腿好了要追去河州,说他和楚嫂仍是夫妻,那包子铺也有他的一半。
可是五日后,他的双腿越来越沉,开始发麻,甚至连没有受伤的左腿都渐渐无法活动了。
没过半月,他下身就全瘫痪,连地儿都下不来了。
他本来还想把事情闹大,闹到张氏医馆去,可奈何他现在孤家寡人一个,家里没什么银钱,又成了个废人,谁还愿意搭理他?
因此只得半躺在床上哭天抢地。
本以为会这样悲惨死去,却不料没过几日来了个婆子,说是受人嘱咐来照料他的。
林秀才顿时大喜,就知道那婆娘是刀子嘴豆腐心,不可能真的丢下他不管的。
可一个夜里,林秀才口干醒来,艰难地伸手想去抓桌子上的水壶,一个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烛台……
翌日,被人请来照料林秀才的婆子按例来村里看他,却见一大群人围在一起,她拨开人群一看,林秀才那屋子已经被烧成个黑乎乎的空架子了。
这事儿传得极快,素雪便是听采买药罐的伙计回来讲的。
“果真是恶人自有天收!却不料还有人花银钱给他置办后事呢,他也算是到头了。”
妙梦听说林秀才被自个儿烧死的消息,不禁觉得解气极了,也顾不得别的,在门外同伙计摆谈起来。
素雪只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一丝涟漪。
她给林秀才所开的外敷药方子里,额外加了一味药。
本想着让他瘫一辈子算作惩罚便是了,可如今连老天爷也看不下去,索性把他的命一并收了去。
对于林秀才的死,素雪心中并没有太多起伏,毕竟他活着也是废人一个,等同于死了。
素雪狐疑的是,究竟是谁为他操办后事的呢?
楚嫂在河州,根本不可能这样及时地回蓟州来,那么这个人……
素雪缓缓吸一口气。
莫非……是她?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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