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帆抱着挣扎不已的天爱奴,绕过一处小桥流水,到了僻静之地,先把她放下,紧接着就掏了掏耳朵,这才感觉听力似乎恢复了正常。天爱奴脸上带着愤怒的红晕,见他如此举动,却以为他是在自己面前故意作态,所以更愤怒了,一双眼睛用力张得大大的,用愤怒的眼神瞪着他。
杨帆看着天爱奴尖尖的下巴和大大的眼睛,柔声道:“阿奴,你瘦了。”
天爱奴的双眸因为他的温柔而迷蒙了刹那,又迅速恢复了愤怒的表情,冷哼道:“贫尼如今已是出家人,法号净莲。施主请不要再呼唤贫尼俗家时的名字了。”
杨帆无所谓地笑了笑,道:“我已经查过了祠部所有的度谍,里面并没有你的名字。阿奴,出家不是那么容易的,不是披上僧衣、削去头发就算是出家人了。你……”
杨帆的声音忽然有些感伤,他伸出手,爱怜地去摸天爱奴的僧帽,柔声道:“你的头发已经削光了么?那样秀丽的一头长发,阿奴,你怎么舍得,你这是何苦……”
天爱奴一把拍落他的手,怒道:“我削不削发关你什么事?我出不出家又关你什么事?你来干什么?”
杨帆理直气壮地道:“怎么不关我的事?如果当初你回了华山,回到了姜公子身边,那……就不关我的事。可你既然来洛阳找我,还为了我而出家,这就关我的事!”
天爱奴胀红了脸,像只初次下蛋的小母鸡般,咯咯嗒地抢白道:“谁说我来洛阳是找你的?谁说我出家是为了你?你不要自作多情!”
杨帆道:“那么……,我被关进推事院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去救我?为什么在得知我平安之后,又一走了之?”
天爱奴期期艾艾地道:“我……,我是……,我是出于故人之情才去救你的!你平安无事了。我当然要离开!”
杨帆深深地望着她,轻声道:“这故人之情,是什么情呢?”
天爱奴转过身去,避让着他的目光,冷冷地说道:“故人之情就是故人之情。还能是什么?”
杨帆轻轻走到她的背后。天爱奴的脊背立刻绷直了,不过杨帆并没有碰她,只是看着她尼帽下后颈露出的一痕肌肤,轻轻地道:“你的头发本来又黑又亮的。不管你盘头也好,披发也好,学男子藏在幞头里也好,都很漂亮。当然,现在削光了……。光光的其实依旧很漂亮。”
天爱奴本来满腔的恨意和悲伤,被他这么一说,却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她抿紧了嘴唇不说话。
杨帆又道:“你身段优美,穿女装也好,穿男装也好,穿夜行衣也好,都很好看。当然……,你现在穿的是僧衣。僧衣虽然灰扑扑的,穿在你身上却也一样好看。你就是不穿,都好看。”
“你……你……”
天爱奴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转身怒道:“你这无赖行子,说的什么浑话!”
杨帆一脸无辜地道:“我说浑话了么?我说什么浑话了?”
“你……”
天爱奴把袖子一拂。怒气冲冲地转过身,道:“你说完了么,说完就请离开吧!”
“还没……”
杨帆揉了揉鼻子,又道:“阿奴。我知道你最喜欢吃美食了,现在每天青菜豆腐的。连油水都没多少,还吃得惯么?”
天爱奴冷冷地道:“素斋可不是你想的那般难吃,调制好了,比劳菜还香。庵里各位师傅最喜欢吃贫尼烹饪的菜肴呢。”
杨帆道:“就算是吧,可你瘦了,瘦了就不如原来那般好看了。”
天爱奴道:“贫尼是出家人,身体只是一具皮囊,好看与否又有什么了不起?”
杨帆道:“皮囊只是一种说法,出家人爱惜飞蛾纱罩灯,怎么可以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呢?你一向喜欢穿柔软贴身的衣服,现如今粗布衲服,穿着一定不舒坦吧?”
天爱奴没有说话,杨帆等了一会儿,悄悄探过头去一看,只见天爱奴对着一潭池水,眼泪吧嗒吧嗒地正往下掉。
杨帆好生心疼,忙道:“好好好,我不说了,我……我只是想哄你开心,想着逗你笑笑,那就不会生我的气了。你不要哭了,我不说了就是。”
天爱奴抹抹眼泪,哽咽地道:“你知道我回华山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杨帆忙问:“发生了什么?”
天爱奴抽噎道:“我九死一生,养了半个多月的伤,腿还没好利索就来找你,我满心欢喜的……”
说到这里,她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落下来。
杨帆惊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凭你的武功,是谁伤了你?”
天爱奴不理他,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满心欢喜而来,谁知到了洛阳,却只看到你夫妻恩爱、双宿双枉。我在华山险险就死了,可那只是痛在身上,杨帆,你这一刀,伤得我好深,我站在你家对面,看着你们一起走去,有说有笑,我心里痛得……喘不上气来……”
杨帆轻声道:“阿奴,那是皇帝的旨意!”
天爱奴泪眼迷离地乜了他一眼,冷冷地道:“托辞!只是皇帝的旨意,你不爱她?”
杨帆沉默了一下,缓缓回答道:“娶她的时候,是不爱的!”
天爱奴马上敏感地道:“那就是现在爱啦?”
她的眼泪又噼呖啪啦地掉下来:“恭喜你啦!贫尼已皈依我佛,请你就此离开吧,以后也不要再来,不要打扰贫尼的修行!”
杨帆暴躁起来,道:“修行个屁!我不答应,天下间哪家寺庙敢收留你!”
“凭什么?”
“就凭我师傅是天下最大的僧官,辖制天下僧尼,我已经向他讨了一道法旨,担任佛门护法、白马寺僧值,你说我有没有这个权力?各尼庵的住持给我不给我这个面子?”
天爱奴又怒,拂袖道:“你威胁我?那我走就是了,天下之大,我何处去不得?”
杨帆道:“你何处也去不得!你敢走。我就以容留不明身份者的罪名,取缔这家尼庵建寺授徒的资格,你向来恩怨分明,忍心让这些好心收留你的老尼姑修了一辈子佛,最后却无庵可归、无庙敢收?”
“你……”
天爱奴大怒道:“好!我不走!没有寺庙敢收我。我就在这林中自己搭一座草庵。没人敢度我,我就自度,别人不敢收留我,佛祖会收留我。你这位僧值不会连佛祖也管得了吧?”
“当然管不了……”
杨帆笑了笑,道:“但是佛祖不会收留你的。”
天爱奴冷笑:“你怎么知道?难道你神通广大,连佛祖都认得?”
杨帆摇了摇头,温柔而坚定地道:“不认得。但是……佛门不度六尘不净之人,我……就是你的尘缘!六根不净。如何成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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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帆和天爱奴在净心庵里说话的时候,一辆马车从厚载门缓缓驶入了洛阳城。
马车很大,外表平凡,双轮匹马,这是适宜各种路况的长途马车。
赶车的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相貌很平凡,如果把他随便丢在一群人里面,你反复看上三遍,注意到的那个依旧不会是他。
看起来他的脾气很好。虽然手中拿着鞭子,前边只有一匹毛发上沾了尘土的马,路人则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可是他的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看天也笑。看水也笑,看见人也笑,看见马也笑。
这个笑眯眯的相貌极平凡的普通人叫司徒亮。
他第一次出现,是在明威戍的街市里。那一次,他带走了天爱奴。
他第二次出现。是在华山绝巅的苍松亭里,那一次,他眼看着天爱奴跳下了悬崖。
这是他第三次出现。
在他旁边坐着一个青衣的老人,微微佝偻的腰,满脸的皱纹像松树皮一样,他倚在厢板上,懒洋洋的坐着,却也似一株探云的老松,有一种无形的气势,叫人不敢小觑了他。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就是陆伯言。
陆伯言的气势虽然如同一株老松,充满了苍劲的气势,可是他的脸色却有些过于苍白,车子过处,逸出淡淡的熏香味道,所以路上的行人没有嗅到他身上隐隐散发出来的药味儿,那是品质最上乘的金疮药。
这位七招之内就能取天爱奴性命的姜公子手下第一高手,居然受了伤,看起来伤的还不轻!
“还是住在千金公主府吧,那儿现在是不甚引人注意的。”
车子里忽然传出一个清越的声音,司徒亮答应了一声,扬马一鞭,车子走的更快了。
外表看来平凡的车厢内,布置的却是异常的华丽,这是极干净、极清爽的一种华丽。地面上铺着雪白的波斯地毯,一尘不染。四厢悬挂着绘了梅兰竹菊,画风淡雅的锦缎。一张又大又舒服的卧榻,还有几张靠垫。
姜公子依旧是一身白衣如雪,斜靠在榻上,将一枚黑色的棋子懒洋洋地抛到棋盘上,向外面吩咐了一声之后,他就在锦榻边按了按,一个抽屉无声地滑出来,里边有五只呈梅花状摆放的银杯,还有几只白银铸成的酒瓶。
姜公子当然不缺人侍候,但是在他眼中,天下几乎没有什么东西是干净的,女人尤其如是。天爱奴是他从小就带在身边的,这方面的抵触就差了些,所以天爱奴也就成了他身边唯一可以接受的女人。
如今天爱奴“死了”,虽然只要他愿意,不管多么清纯美丽的少女,他都可以予取予求,但他现在宁愿自己动手做些事情,也不愿身边有个女人侍候,他嫌脏。
姜公子倒了杯酒,浅浅地酌了一口,双眼微微地眯了起来。
他败了,同沈沐一战,他败的很惨。
败的结果,就是他来了洛阳,把他在长安的根基拱手让与了沈沐。他想东山再起,他想彻底打垮沈沐,唯一的希望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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