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之知道姑姑是心疼自己,太后寝宫凤鸣殿里头,此时皇后领着一大堆的嫔妃美人候着,自己进去恐怕唯有战战兢兢的份,还不如在外面等着自在。
曦之开始还规规矩矩地等了会儿,过了半晌,觉得有些无聊,四面望了望,并没有什么人影,便大着胆子走动起来。也不敢走远了,只在殿前稍事活动,免得腿都站酸了。
忽然抬头看见屋脊上的蹲兽,有飞凤,有麒麟、狮子、獬豸……形态各异,栩栩如生,与西山道观的脊饰相比,蹲兽的种类繁多,样子也大有不同,一时觉得好玩,便一个个数了起来。
“一个,两个……十个……二十一,二十二……”正数得专心,冷不防背后有人问道:“这是哪家的傻丫头,在这里数什么呢?”
曦之惊愕地回头,却见是一位十岁的皇子,容貌俊朗,身后带着两个小太监,全都一脸好奇地看着她。
曦之不由得脸上一红,认得对方是太子穆璋,两年前参加太后寿宴时见过。
忙蹲身行礼:“林曦之见过太子殿下。”
“林曦之?姓林的,喔,孤知道了,你是林相的孙女吧。”太子略一沉吟,便想明白了曦之的身份。
“回太子话,林相正是小女的祖父。”
“起来吧,刚才你在数什么呢?”太子微微一笑,满脸的兴味。
“这个……咳咳,回太子话,我在数屋顶的蹲兽。”曦之想起自己的无聊之举却被人看个正着,不由有些尴尬。
“数蹲兽?哈哈……你还真是有趣呢。”对这个答案,太子显然有些意外,也让他忍俊不禁。
曦之不想他继续纠结这个话题,便主动询问道:“敢问太子爷是准备进去探望太后娘娘的吗?”
“是啊,孤听说皇祖母病得厉害,所以有些担心,就过来看看了。”提起太后的病情,太子亦收敛了笑容,面现忧色。
看来这个太子对太后倒是有些感情的:“太后娘娘已经醒了,正在召见我姑姑念静真人呢。”
“醒了?好好好,听说皇祖母昏迷不醒,一早上孤都心神不宁的,老天保佑,总算是醒了。”
看穆璋的样子,倒不像是做作,完全是真情流露,人都说天家无亲情,难得这位年少的太子爷,还惦记着太后,曦之顿时对他生了些许好感。
穆璋说着,便准备往里走,抬脚现曦之还杵在那里,不由皱眉问道:“你怎么不进去呢?”
“太后娘娘此时只召见姑姑一人,皇后娘娘与众位娘娘皆在里头候着,曦之笨手笨脚的,怕冲撞了哪位贵人,所以……就在此地听候宣召即可。”
尽管曦之说得冠冕堂皇的,穆璋一听还是忍不住笑了:“呵呵……好一个怕冲撞了,孤看你是怕拘束了自己吧。”
“呵呵……”被人当面戳穿,曦之面上也有些过不去,只得陪着干笑两声。
“算了,孤也同你一起在这里候着吧。”穆璋想想也改变了主意,朝着曦之微笑着眨了眨眼睛道:“其实孤也跟你一样,最怕拘束了。”
一个小动作,霎时间便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曦之觉得这位太子与自己想象中的高高在上,并不相同,反倒是有些风趣随和,便也回他会意的一笑。
“说起来,孤倒是见过你的,只是你那时候还小,如今长大了,一时没有认出来。”两人也不能干站着,穆璋便与曦之闲聊。
曦之以为他说的是大前年参加太后寿宴的时候,便也笑道:“太子爷倒是没多大变化,只是长高了些。”
“咦~你还记得么?”穆璋显然有些意外,笑道:“那时候你最多四五岁,胖乎乎的,像枚小包子,跟着你爹娘一起进的宫。”
“呵呵……”穆璋似乎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自顾自地笑起来:“皇祖母很喜欢你,将你抱在膝上,同你父母问话,谁知道你就跟个扭股糖一样,一刻也不停地动来动去的,两只小爪子还到处拉来扯去,一点也不安分。”
曦之听得瞪大了眼睛,小时候她确实跟父母进过数次宫,但毕竟时日久远,根本不记得生过什么。
“当时孤也在皇祖母身边,见你在她身上淘气,就拿眼神警告你,哪知你变本加厉,将皇祖母的金凤簪给扯了下来,孤一时气愤,想也没想,就伸指在你额上弹了一下,没成想下手重了点,把你额头弹起了老大一个包。”
说到这里,还下意识地看了看曦之光洁的额头,又接着说道:“孤见了,也有些后悔,还以为你会同长乐一样又哭又闹的,正准备哄你两句,谁知你跟个炸了毛的小豹子一样,凶巴巴地一爪子就抓过来了,孤一时措手不及,被你把脸上抓了五条血印子,疼得孤当时就变了脸色,又不好哭,气得非要揍你,还是皇祖母百般护着,你才逃过一劫。”
曦之听得大窘,想不到自己小时候这么顽皮:“我一丁点也不记得了。”说着不由自主地向他脸颊上看去。
穆璋瞧见了笑道:“你放心,那不过是抓破了点皮,哪里就会落疤了。不过你那时候可真够气人的,还躲在皇祖母身后向我扮鬼脸,害得好长一段时间,孤都想着要报复回来,怎么也要出了这口恶气才甘心。”
曦之吓得吐了吐舌头:“太子爷不会现在还记着这仇吧?”
“呵呵~你说呢?”看到曦之可爱的模样,穆璋忍不住想逗她玩玩。
曦之大大的眼睛转了转,狡黠地笑道:“太子爷是君子,怎么可能和我这个小女子计较。”
“说得是,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现在想起来只觉得好笑,反倒觉得蛮有趣的。”穆璋笑了笑问道:“我瞧你刚才说的好像不是这回事,难道后来我们还见过面?”
“嗯,是太后娘娘六十大寿的时候。”
“是了,孤王想起来了,当时皇祖母身边确实是有一个胖丫头,原来就是你呀。”穆璋讶异地打量了她一番,感叹道:“想不到才两年不见,就变得认不出来了。”
这话曦之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只得陪着笑笑了事。穆璋又仔细看了她几眼,点头道:“林小姐长得倒是很像令堂。”
“不是吧,人家都说我长得像父亲。”曦之对穆璋的眼光有些不认同。
穆璋闻言再次打量,然后失笑道:“果然五官更像林大将军一些,只不过神态语气与林夫人相似。”
又道:“说起令堂,孤王倒甚是佩服,若她身为男子的话,定是我大夏的栋梁之才。”
曦之自豪地应道:“母亲也是曦儿最佩服之人,即便身为女子,她的所作所为也丝毫不逊于那些肱骨之臣。”
“是呀,令堂实在不愧于大夏第一女军师之名,想当年父皇收复漠北,白马河一役正是采取了她的建议。如今远征南蛮,令堂提出的合纵连横之计,虽然用时久了些,但却减少了军士的伤亡,而且稳打稳扎,假以时日必定会成功收复南蛮之地。”
说到这里,朝着曦之微微一笑:“就连黄太傅也对她的做法赞赏有加呢。”
曦之知道他说的黄太傅是太子太傅黄维征,此人乃是当世大儒,文章品德皆堪为儒林表率,为人刚正不阿,才华横溢,但性子却过于古板了些,当年正是他站出来说母亲有违妇道,所以天下士子才会群起而攻之,弄得母亲时常为人所诟病。想不到如今连他也会开口夸奖母亲,不由得满心欢喜,笑逐颜开。
“可惜孤的外公不赞成她的做法,说这不过是拖延时日,劳民伤财。”穆璋摇头叹息。
曦之也隐隐约约知道,严相与自己的祖父政见不和,想来必定不会认同母亲的做法,父亲领兵出征已是五年有余,但母亲每次给她来信,却从来不提战事,只是督促她的学业,总说即使身为女子,也要多多地学些东西,才是上乘。
虽然平时姑姑也不跟她说南蛮战况,但这么久父亲都没能回来却是事实,曦之再不管事,也猜到战事肯定不太顺利,如今听太子这话,更是证实了自己的猜想。想起双亲如今还在万里之外浴血奋战,心中便觉得微微的痛。
见曦之沉默不语,穆璋知道她心里不快,便有意转移话题:“老是林小姐地叫着有些拗口,不如孤也唤你曦儿吧。如今你还是随念静真人住在西山么?”
“是,除了年节会回家小住,平时都待在道观里。”曦之原本就是个开朗的人,很快收拾起暗淡的心情,微笑着与他回话。
“西山倒是个好地方,冬暖夏凉,风景也好,能长年住在那里,别人还求之不得呢。”
“是啊,西山确实很美。”曦之点头赞成,心里一时不知怎么了,却想起了穆烨,他虽日日住在西山,却如何也不能让人羡慕。
“林小姐,太后娘娘宣你觐见。”一位老太监匆匆出来,抬头看见太子,笑道:“既然太子爷也在,就请一起过去吧,倒省了老奴跑一趟。”
穆璋与曦之对望一眼,两人皆点头一笑,一前一后随着那老太监跨进了凤鸣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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