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怎么了?”鲁茜茜眨巴眨巴眼睛。
“呵呵,没什么,”齐然笑笑,又哧溜哧溜的吃起了凉粉。
车眼熟,车里坐的人更眼熟,后排座上那位,秃头、扫帚眉、眯缝眼、腮帮子肥肉耷拉下来,不是雷正福雷副市长还能是谁?
齐然立刻就明白了,平井镇的头头们为什么胆大妄为,为什么敢于在国家重点工程上狠捞一笔,为什么敢于冒着政治风险攫取利益――在东川这样的内地,如果有位副市长在背后撑腰,对于镇一级的干部来说,几乎没有什么不敢做的了。
上次龙泉煤矿透水事故,陈怡明确表示对雷正福的不满,这家伙再也不能利益捆绑盛华集团,玩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把戏了,渐渐被林为民林系打了好几个漂亮的反击。
但是,雷正福并没有倒台,还有滋有味的待在主管工业、交通的副市长位置上,经林嫣分析,原因有三:
陈怡并不愿意直接对雷正福出手,作为从商的红墙子弟,她非常注意避免给人留下干涉地方政斧工作的印象,而且这件事也不好曝光,“盛华老总一意孤行,冒险下井导致被困”,这种消息对盛华显然是负面的。
林为民同样存在顾虑,安全生产是他主管的,透水事故虽然大部分责任在对方,但他自己的位置非常尴尬,难以借此事发力。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原因,作风强势的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武刚死保雷正福,省委省政斧主要领导都要顾忌武刚的意见,在没有来自更高层面压力的前提下,这柄保护伞是绝对可靠的。
所以直到现在,雷正福还威风凛凛的以市领导身份光临凉坪县平井镇,为他在基层的干将们鼓劲打气。
雷正福是东川市主管工业交通的副市长,尽管没进常委,手里握着的实权可不小,凉坪县除了县委书记没来,县长、副书记和相关部门领导都来了,一个接一个从各自的小汽车里钻出来,围拢到前面去。
雅阁车前排坐的秘书慢吞吞的下了车,等随行官员们差不多都聚过来了,才不慌不忙的拉开后排车门,时间拿捏得刚刚好。
雷正福意气风发的走下车,双手抱在活像身怀六甲的大肚子前面,笑眯眯的环视四周,非常有领导派头。
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了人群中的齐然。
少年牵着个年级更小的姑娘,正冷冷的看着雷正福,神情十分沉重,眉头紧紧的皱着,目光里带着对雷副市长毫不掩饰的厌恶。
雷正福瞳孔猛的一缩,两边腮帮子的肥肉抖了抖,胖脸上的笑容变得很不自然。
在场的官员们发现雷副市长脸色突变,还以为是哪儿冒出个拦车上访告状的,倒不怕搞出什么名堂,因为雷副市长官声如何大家都心里有数,倒是把场面搞坏了,影响上级领导的心情更影响自个儿的政绩。
顺着雷正福的视线往人群中看,却是个十五六岁中学生模样的少年,牵着个比他还小的女孩站在那儿,很不客气的和雷副市长对视。
有人本能的想上前训斥,但很快就以混迹官场的敏锐神经发现了异常:如果只是个普通的少年,雷副市长为什么会有那种如临大敌的表现?明显他们是认识的,而且少年很不简单!
雷正福很快意识到失态,说齐然让他心神失守那实在太夸张了,主要是在这里意外相遇,他情不自禁的想起了透水事故那段很不愉快的经历,想到了老对手林为民,更想到了少年身后那个令他敬畏有加的大人物,陈怡。
于是他朝齐然笑了笑,腆着肚子用平稳有力的步伐走向彩台。
欲盖弥彰。
在场的官员都有意无意的看看齐然,雷副市长刚才的表现实在太可疑了,难道这个少年的来头大到让堂堂副市长都畏惧的程度?
尤以派出所长隆昌发为最,他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湿透,尽管不知道鲁家这外甥到底有多了不起,但只要想到能把雷副市长吓得失态的齐然,前几天差点被他铐起来,两条腿就软得跟面条似的,虚汗也哗哗的往外冒。
“隆所,隆所你是不是中暑了?”跟着的协勤慌了手脚,摸出盒清凉油直往隆昌发太阳穴上抹。
隆昌发不耐烦的挥手阻拦,把协勤碰了一下,不巧把清凉油抹到了眼睛里,辣得他眼泪鼻涕直往下流……
这时候台上的主持人已经走过了好几个环节,隆重欢迎东川市副市长雷正福同志为大家讲话。
掌声如雷,当然都是县镇村各级干部拍响的,看热闹的农民们连个手指头都懒得抬,像看猴戏似的看着台上。
雷正福满面春风的接过话筒:“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同志们,朋友们,你们好!渝凉高速公路是三江省一环两翼三干线交通建设布局中,东翼的重要组成部分,建成之后将成为咱们凉坪县乃至东川市的交通大动脉,是一座真正的致富金桥……
各级领导积极响应人民群众的呼声,高速公路从规划、勘察、立项、设计到动工,受到了省市领导的关怀与呵护……
在前段时间的沿线搬迁安置工作中,平井镇基层干部密切联系群众,急群众之所急,想群众之所想,发挥了很好的积极带头作用,把安置补偿工作搞得很好!希望戒骄戒躁、继续努力,在渝凉高速公路平井段的建设中,加强干群联系,把它真正建成一条连心路!”
前面长篇大论全是老生常谈,终于最后这段才揭出了雷副市长此行的题中应有之义。
得到市政斧领导的亲口赞许,平井镇书记、镇长以下的干部们顿时精神大振,摩拳擦掌要在下个阶段的搬迁安置工作中再立新功。
老百姓们却在嗡嗡的议论,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唾骂:“呸,说的什么屁话!”
“这王八蛋多半是个贪官吧?”
“还用问吗,你看他胖成那德行,不知道吃了多少民脂民膏!”
这时候突然有个白发老太婆从齐然身边窜出来,大概是做惯农活吧,年纪一大把动作却很敏捷,直接扑倒在彩台前面:“领导,我有冤啊,我幺儿被拆迁的下了黑手,腿都打断了,睡在医院里交不起医药费……”
雷正福笑容依旧,眼皮子都不夹这老太婆一下。
镇上干部反应过来,隆昌发红着被清凉油弄痛的眼睛,领着几个协警去抓她:“老太婆,乱说啥子?你儿子是跌进水沟摔断腿的!”
可凶悍的隆昌发突然来了个急刹车,就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齐然正把老太婆从地上扶起来:“婆婆,你先起来,跟他们讲道理是没用的,大热天地上晒得滚烫,你当心中暑哦。”
鲁茜茜也去扶着老太婆的胳膊,民办教师老王和更多的乡亲围了过来,紧紧的护住他们。
几个年轻干部跃跃欲试,想果断拿下这群刁民,在领导面前大大的露个脸,可派出所长隆昌发有意无意的挡在他们前面,不给他们表现的机会。
隆昌发求援的看着书记镇长,包括书记镇长在内的所有凉坪县干部,则眼巴巴的望着雷正福。
混官场的人都猴精,眼下的局面,拍马屁搞不好拍到马腿上,只能请雷副市长自个儿拿主意。
雷正福脸上的肥肉抖三抖,他不怕齐然,但绝对不愿得罪齐然救过的陈怡,尤其是林为民虎视眈眈,这边真把齐然怎么了,那边立马可以拿这件事大做文章,要是惹得陈怡雷霆震怒,就算武刚也保不住他雷副市长。
雷正福以细微几不可辨的幅度,轻轻摇了摇头。
平井镇书记赶紧朝隆昌发摆手,不知怎的,隆所长退回去之后,竟长长的舒了口气。
鲁茜茜和乡亲们扶着老太婆到凉快的树荫底下,齐然没走。
他眯起眼睛看着雷正福,在很多双眼睛注视之下,慢慢的、慢慢的高举右手,伸出了一根中指。
静得只剩下人们的心跳。
在场的所有人都会永远记得这一幕,夏曰临近中午的炽烈阳光下,少年对着副市长慢慢伸出中指,记忆中呈现的高清图景,甚至连指甲反射阳光闪闪发亮,手背蜷曲的细软汗毛,和指端致密的指纹都历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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