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你们给我等着!”杨彦泰红着脸气急败坏的冲回警车,打电话回公安分局调兵遣将。他这趟本来就是敷衍一下朱全友,甚至存了几分看笑话的心态,所以只带了二十几个手下,什么警械都没拿。没成想反而是他杨局长先和村民打起来,这就太吃亏了。朱全友哭笑不得,胖脸硬生生拉成了苦瓜,恨不得仰天长叹: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这些村民都是本乡本土的,你有本事把他们全抓进局子,否则人家天天跑马路上拦车闹事,政府处理起来头疼得很。再说违法征地、环境污染都是实际存在的,新区这一屁股烂账自己心头有数,只能靠踢皮球打太极拖时间,把这些村民磨疲了拖累了老的死了小的走了,后面再三瓜两枣的慢慢打发,哪能一上来就激化矛盾?即使这次强行把村民们驱走,下一次再想哄住他们那就难了,总不能每次都出动警察抓人吧――现在讲个和谐社会,万一有性子倔强的村民,给你搞出件能上内参上焦点访谈的大事,别说开发区,就连市里也扛不住啊!朱全友做官做得滑不溜手,转身就语重心长的跟村民们说:“你们看你们看,有话好好说不行吗,怎么把杨局长打了?你们不但是违法上访,扰乱公共秩序,还袭警!待会儿杨局长把防暴大队调来,刚才动手的通通要被抓!”“他敢!”村民们纷纷表示不服。然而刚才动手打过警察的那些年轻小伙子,脚步就不由自主的往后面挪了两步。内地农村,只要不是宗族势力特别大、民风特别强、刺头特别多的地方。普通老百姓还是有点怕警察的。刚才群情激奋下动了手,现在想到后果又不禁开始心虚,再想想杨彦泰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村里有些年轻人因为赌博扎金花喝酒闹事进过局子,尝过他那一帮手下的厉害。这会儿心头就越发打起了小鼓。大家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了张明汉,他是村里的主心骨。张明汉也为难,现在撤回去还来得及,但第一次出来拦公路就这么虎头蛇尾,只怕村里那些爱说风凉话的人又要借机胡乱编排些什么。村子靠近城市,这些年去沿海打工的进城做事的也多。渐渐的就没以前那么抱团了,如果大伙儿因此失去信心,那以后的事情就更难说了。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但是真让小伙子们吃亏?看看警车那边像被踩到了尾巴的杨彦泰,张明汉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人群后排。林嫣拍了拍齐然胳膊:“喂,再不扇风,火要熄了。”齐然点了点头。“才不是呢!”人群后面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齐然往前走了两步,举起手里的相机:“刚才明明是杨局长他们先动的手,打人的照片我全拍下来了!大家看看,他们连白头发老奶奶都要打,这还有点人心吗?”单反相机的液晶屏不大但非常清晰。齐然用的快速连拍,正好把协警伸手出去推晶晶奶奶的一幕拍了下来。画面上杨彦泰凶神恶煞,协警一副狗仗人势的嘴脸。晶晶奶奶正往后倒,散乱的白发很有视觉冲击力。其实杨彦泰的怒火,一多半是被齐然的闪光灯激起来的,晶晶奶奶也没受什么伤,这会儿睁着昏花的老眼看液晶屏上的自己。乖乖不得了,朱全友心头咯噔一下。这张照片拍摄的时机和角度也太凑巧。要是流传出去被发在什么网站上面,甚至弄上外国的报纸。杨彦泰就铁定完蛋了,他朱全友作为在现场的最高领导。恐怕也得脱层皮。看看齐然和林嫣很像城里孩子,估计玩惯了什么微博贴吧,照片流散出去的可能性不低呀!“小同学,小兄弟,”朱全友堆起满脸笑,伸手过去:“这个照片,给我看一下好不好?”齐然才不上他的当,身子往斜刺里一侧,相机往怀里一带,连根手指头都没让他挨到,最后还坏坏的笑:“相机有点贵,你别乱碰啊,我怕摔坏了。”“唉,小同学你也太、太认生了,”朱全友尴尬的笑了笑,抢相机删照片的用心被识破,他也不带丁点脸红的。再扭头看看后面,猪队友杨彦泰已经打完了调动警力的电话,恶狠狠的望着这边。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咱们这位朱主任往后退,离开人群几步远,摸出手机就拨出一串号码:“喂,孙书记吗,你好你好我小朱啊……就是现场这个情况比较棘手,村民们堵在桥上不肯撤离,再过会儿市领导下班被堵住就不好办了嘛……杨局长意思是动用强力手段,我觉得还可以再做做工作……啊,出动警力清场?这个好像不大妥当……是是是,我工作作风偏软,办事瞻前顾后,今后一定改正……”电话那头是开发区党工委书记孙振宇,本来党工委书记和管委会主任分别是党政一把手,但孙振宇加挂了市委常委,就成了朱全友的领导,压得这个管委会主任抬不起头。今天孙振宇和市领导在牡丹大桥另一边的行政新区开会,会开完大家就要回家,听说村民把路堵了,孙振宇当然不想在各位市领导面前丢这个脸,于是命令出动警力清场,顺带还居高临下把朱全友训了一顿。可惜老孙不在现场,任他终日打鸟这回也终于被啄了眼睛,中了朱全友这招霸王卸甲,把责任推他身上去了。并且老孙做梦也想不到,朱全友会当着村民打这通电话,声音还不大不小恰好让村民们听到。村民们有的义愤填膺,也有的感觉心虚。反正不管怎么样都恨上了孙书记,同时不少实心眼的乡亲把当面这位朱主任当成了好心人――看,朱主任帮咱们老百姓说话,还挨了书记一顿训。齐然冷眼旁观早就瞧出了门道,和林嫣交换了一个眼神:果然之前的判断是正确的。西岭市的这些官员,并不会牺牲自己的仕途来为已经调走的江山背黑锅。真正遇到事情,这伙人只会互相推诿扯皮,挖坑等对方来踩。对于齐然和林嫣此行的目的而言,这可真是个非常值得高兴的现象,不仅来自官方的阻力变小。还有可能利用官员们的这种心态。听说要出动警力强行清场,村民们开始骚动。张明汉分开人群走出来:“朱主任,真要动用警察赶我们走?你们可得想清楚后果,这事儿,是你们理亏!”“老张。你也晓得这不是我的意思,”朱全友两手一摊,摆出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我当然想尽可能化解矛盾,但是你们完全不肯让步,堵到大桥上算咋个回事嘛!最后弄得我两头不讨好,成了风箱里的耗子――受起夹板气。”论起推卸责任装无辜的本事,像朱主任这号基层官场混了几十年的老油条,那真是一套一套的。张明汉拿他没办法。看看警车那边杨彦泰正恶狠狠的盯着这边,呲牙咧嘴要冲上来咬人似的,就知道留给自己考虑的时间不多了。这次出来堵路。给开发区和市里面施压,同时也是一种试探――也许这种或软或硬的试探需要来回几十个回合,直到一方或双方精疲力尽,最后才能达成妥协。那么这次已经确认市领导铁了心要动用警力强行清场,接下来是坚持堵在桥头,和疯狗般的杨彦泰硬碰硬干一场。还是先把人撤回去,暂时避免直接冲突?不知怎的。犹豫中的张明汉回过头,目光投向了齐然和林嫣。直觉告诉他。事情走到现在这一步,和这两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存在某种关系。“小兄弟,刚才你拍的照片,等会儿可以传给我们不?”张明汉试探着问。齐然笑着拍了拍相机:“没问题!”“谢谢,谢谢,”张明汉顿了顿,又问:“对了,听你们口音,不像是我们西岭的?”这是盘底来了,齐然和林嫣对视一眼,这位前村主任确实要算一号人物,粗中有细。不过这问题也很好解释,齐然说是准备考美术专业的学生,在省城渝州上培训班,听说西岭的万亩油菜花海盛开,特地过来写生。东川离西岭挺远的,但从渝州过来就近了,车程还不到一小时。这套说辞,张明汉点点头没怎么怀疑,毕竟齐然和林嫣的年龄太有欺骗性了,十六七岁的毛孩子能有啥呢?“小兄弟,你觉得我们这回应不应该再坚持下去?”张明汉问出这个问题之后,都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村里的大事,自己这个前村主任拿不定主意,怎么去问个嘴上没毛的小伙子?村民们更惊讶,之前张明汉放着大事不管,和齐然闲扯攀谈,就让人很奇怪了;现在竟拿村里的头等大事,去问这小年轻的意见,叫人觉得莫名其妙。齐然没急着回答,反问:“张大叔,你们村里被占地,还有工业污染什么的,有好几年了吧?”张明汉点点头,市府搬过来办公的行政新区,是最近两年才修起来的,他们那边的工业开发区则要早几年。“我是学生懂得少,所以我还想问问,上访反映问题,有一次两次就解决问题的吗?基层这些当官的有这么高效率?”齐然说到这里,眼神儿瞄了瞄不远处站着看风色的朱主任。这下不但张明汉莞尔,其他村民也都笑起来,就算把朱全友当成好人的糊涂蛋,也不会认为他办事能有啥准数。大家来之前也都想好了,早就有打持久战的心理准备。“反映问题的目的是解决问题,要靠讲道理,不靠拳头粗,讲拳头大家还能真和警察干?”齐然叹口气,指了指前面警车那头,杨彦泰眼睛睁得比牛大恶狠狠盯着这边,“你们觉得这位刚挨了揍的杨局长,是个讲道理的人吗?”这大实话说得太特么有水平了,别说村民们,就连旁边竖起耳朵听情况的朱全友,都忍不住跟着点了点头。张明汉更是大大的松了口气。前进村并不是那种宗族势力特别强、村民特别抱团的地方,随着城市化进程,渐渐的也变得七个人八条心,像这次大家鼓足劲儿来堵路反映情况,仍然免不了有人背后风言风语,要是就这么撤回去,还不知道要嘀咕些什么。刚才那些话其实他也早想到了,只不过齐然作为外人可以站在客观立场上说出来,他这个村里的主心骨就绝对不能说。现在齐然这番话,可替他解决了大麻烦。“好,大家都撤回去,相信朱主任会帮我们研究解决问题的,对不对?”张明汉临走还将了朱全友一军。朱全友满脸堆笑,只管说好好好,眼角余光则扫着齐然,寻思怎么把那几张照片弄到手。张明汉抢先对齐然说:“小兄弟,你们过来画写生,我们村西头的山里有溶洞啊,要不要过去看看?”齐然等的就是这句,毫不犹豫的点点头,招呼一声林嫣,两人背起背包拿上素描板,立马就跟着村民们一起走。剩下朱全友眼巴巴的瞅着他们背影,暗暗骂一声:狗日的张明汉,外表忠厚内怀奸诈!“为什么?”回村的路上,林嫣用眼神询问齐然。把事情闹大,使得基层官员自乱阵脚,在矛盾中寻找更有利的机会,对这次西岭之行而言是最有利的。这并不是说要利用村民们,相反对村民也是最有利的方式,因为如果按照朱全友等基层官员的思路走,村民被他们软磨硬泡耗下去,无非年轻人外出打工,留守的孩子慢慢长大上学离开家乡,走不了的老人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忍受污染,享受官员们踢皮球打太极的敷衍推卸……整个村庄和生活于其中的人们,最后都会成为牺牲品。如果发生比较激烈的矛盾冲突,短时间内或许有一些代价,然而只要解决掉江山、陈维亚集团,揭开他们炮制的重重黑幕,开发区全面整改,村民们的处境就会有一个非常大的改观。“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他们也在场呢,”齐然朝晶晶,那些天真活泼的孩子们努了努嘴巴,最后讪笑着抓抓头发:“林嫣,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不,这不叫傻,”少女的笑容从没有如此明净,幽黑的眸子一闪一闪的:“你很可爱。”(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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