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暑时节,一日里难得清晨凉爽,县城的大街两侧人行道上,就有了不少晨起锻炼和遛弯儿的人,政府广场上飘荡着悠扬的旋律,一些穿着练功夫的老人、中年人,甚至还有年轻人,排出整齐的方队,随着舒缓悠扬的乐声,动作柔和地打着太极拳。
黑色的桑塔纳2000沿演武楼大街行驶至政府广场旁侧减速停下,苏淳风扭头道:“钱老师,你是去车站还是学校?”
现在正是暑假期间,钱明自然没必要回县一中,他之所以腆着脸蹭上苏淳风的车,主要还是想寻个机会向苏淳风这位不太称职也委实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太称职的师父,请教下术法修行方面的一些问题――经历了此次观摩苏淳风与迟一正之间的高手斗法,钱明愈发迫切地想要尽快提升自己的修为境界,而且他也好奇此次师父与迟一正之间矛盾产生的详情,好奇两位高手生死斗法之后的江湖事,又该如何了却,难不成青鸾宗门下迟一正就这般死了便死了,一了百了不成?
可苏淳风如此随意又礼貌地一问,就让钱明意识到,师父似乎并不想和他多谈与此次斗法相关的事情,而且有黄薏瑜在,也不方便。
钱明讪笑着给自己找下台阶:“我回学校拿点儿东西。”
“哦。”
把钱明送到县一中大门口,苏淳风驾车沿演武楼大街返回,过演武楼还未到县政府的那个路口转弯向北,驶往平安小区。
平安小区是一处始建于八十年代初期的老旧小区,当时县政府出地和投入部分资金,由华盛建筑公司也就是如今的华盛集团投资建设的半商业化住宅小区,都是五层的楼房,质量极高,其中一号至六号楼的房屋分配给了县各政府部门的公务人员,当然,能有资格分配到房屋的,基本上都是县里大大小小的干部们。近二十载过去,虽然难免官场更迭,但更多人还是在官场上升迁,所以平安小区内部后期建墙分隔出的一号至六号楼区,如今已然是金州县城众人皆知的政府家属院,老百姓称之为一六号院。
时值夏日,小区里绿树成荫。
密密麻麻爬满了楼体外墙的爬山虎,将斑驳老旧的墙体遮掩,藤蔓伸展出层层叠叠的绿叶,在清晨的徐徐微风中如碧波荡漾,衬托有着八十年代初期风格的阳台、木制窗户,让一六号院内颇有些历史的厚重和清雅。
苏淳风把车停在了二号楼三单元门口。
“薏瑜……”
“淳风,你在这里稍等下,我去买早点。”黄薏瑜打断了苏淳风的话,不由分说地推开门下车往小区大门口走去。
苏淳风无奈,只得把车开到了楼前绿地旁葱郁高大的梧桐树下,下车走到楼道门口,站在台阶下靠着门柱点了颗烟,看着黄薏瑜略显疲累却脚步匆匆的窈窕倩影,轻轻叹口气,面带一丝苦笑。他本不想下车,把黄薏瑜送回来就走的,除却斗法之后虽然未曾受伤但身心极为疲累需要休息的原因之外,他还考虑着是否去和王启民见一面。但看黄薏瑜神色间犹有余悸和浓浓的歉疚之意,也就不忍心拒绝黄薏瑜请吃一顿早餐的好意,只得留下来,等待一会儿和黄薏瑜共进早餐,顺便安慰下她。
正眯着眼出神儿呢,就听有人诧异道:“苏淳风?”
“嗯?”苏淳风循声看去,却见一位身材高挑长发披肩,眉目清秀容颜娇美的女孩袅袅婷婷走来,她穿着天蓝色无袖桃领t恤,浅灰色半步裙,纤细美腿上裹着肉-色的丝袜,脚踩透明的水晶带半高跟凉鞋,手上拎一个纯白色银链女式包,整个人看起来清纯中隐有些许的成熟韵味,风姿绰约。苏淳风将手中还剩余半截的烟蒂掐灭弹飞进几米开外的垃圾筒,面带微笑地迎上去两步,伸手道:“王芮?好久不见,真是太巧了……”
初中时的同班同学王芮巧笑嫣然,神色间闪过一抹不易被察觉的诧异和排斥,葱白玉手与苏淳风轻轻一握旋即松开,道:“可不是嘛,这么久都没有联系,还以为你这位考入京大的大才子,不记得我们这些落魄的老同学了。”
“既然是老同学,一见面就寒碜我,太不够意思了。”苏淳风笑道:“你住这里?”
“嗯。”王芮伸手指了指五号楼,一边打量着灰头土脸浑身脏兮兮的苏淳风,一边说道:“三年前我爸调任到县里工作,全家就都搬到县里来了,因为经济条件不足,只好买了一套二手的旧房,可比不得你家财万贯啊。”
苏淳风注意到王芮看向他的眼神,也明白自己此时的形象不堪,倒也不怎么在意,道:“得,又寒碜我!刚才进来的时候,保安可是严查的,而且门卫室有警察,大门对面就是派出所,所以我猜能住在这里的,都是高干吧?”
“聪明!”王芮抿嘴笑笑,问道:“大清早你来这里,有事?”
“送个人。”
“哦。”王芮明显不信,苏淳风现在这幅形象,怎么看也不像是来送人的,更像是个刚从工地下班回来的农民工,以苏淳风的身份,那就应该是一个家道中落父母又抹不开面子或者要避讳些什么,所以受父母之命前来送礼投门路的可怜虫。家庭环境的因素,王芮从小耳熏目染,这些年也见多了经商的暴发户突然落魄或者遇到什么无法解决的难事,然后托关系走门路找到官员家里送礼求情办事。再说了,平安小区的一号楼至六号楼,如若不是托关系送礼的事情,寻常人谁会来这里?而且还是大清早衣衫脏破神情疲累地站在楼道门口愁眉苦脸地抽着烟……
原本王芮心里一直都很重视苏淳风,他是考上京大的才子,家境又格外富裕,为人处事也算颇有头脑,只是聪慧地想到苏淳风当前十有**的处境之后,王芮的优越感瞬间就提升了几个档次,她故意打量几眼二号楼,用略带责怪的语气道:“你啊,老同学许久不见,说话含含糊糊有什么意思?遇到什么难事了直说,我可以带你去找我爸,想想办法尽可能帮你解决,大清早的堵在楼道门口,让人看见影响多不好,刚才你自己也猜出来了,这里住的可都是县政府各部门的领导,就算是你想走关系求人办事,也总得避讳些不是?你要知道,领导们最不待见的,就是做事没分寸不用心的人。”
苏淳风没在意王芮语态中明显的傲慢和自以为是,摇头笑着解释道:“哪有,我真是来送人的。”
“哎呀,你看你,还像是以前那样……”王芮正要继续斥责,却见苏淳风的目光移向了旁侧,心中就暗暗恼火,苏淳风这人怎么不识好歹,我可是好心要帮他,却死要面子不说实话,还很不礼貌地把视线转向一边躲避,心虚了不是?
王芮暗暗冷笑,初中时期学习成绩优异的苏淳风对她的态度不冷不热,让受惯了其他同学阿谀奉承的王芮很是不满,偏偏苏淳风人缘又极好,中考时苏淳风成绩第一,去年苏淳风更是以高考状元的成绩考入了京大,这让自诩身份尊贵的王芮更加嫉恨。现在看苏淳风如此这般潦倒模样,王芮不免有些幸灾乐祸,心想我今天还就得站在这里当灯泡等着看,你苏淳风到底要找哪位领导!不过,王芮并不是一味地想看苏淳风的笑话,然后挖苦嘲讽发泄心头不满,彰显自己的能力、地位、身份,都比苏淳风这个考入京大的才子强。在她看来,雪中送炭可是天大的人情,只要她今天站在这里,就能让苏淳风想要求人情办事的那位领导避讳些,从而搅黄了苏淳风的事情。如此一来,就有机会让苏淳风不得不屈从,再通过她求到她的父亲。一石二鸟,不管最终能不能帮到苏淳风,苏淳风都欠下了她的人情,既满足了王芮自觉比苏淳风强的虚荣心,将来又有可能借这份人情拢络苏淳风为她所用――不管怎么说,考入京大的苏淳风绝对算是一个可堪大用的人才啊!
只是自诩聪慧过人长袖善舞的王芮并不知道,苏淳风把视线转向一旁,是因为看到黄薏瑜拎着早点回来了,她还故作语重心长地说道:“淳风,作为老同学我可得提醒你一句,社会是个大染缸,人情世故极为复杂,不像在校学生想得那么单纯……忠言逆耳,你可不许生我的气啊。”
“嗯嗯,谢谢你。”苏淳风敷衍道。
拎着早点的黄薏瑜走到了两人身旁,道:“淳风,这位是?”
“哦,我初中同班同学王芮,真巧,你们住一个小区。”苏淳风微笑着做介绍。
若是换做其他学生甚或是一些青年,肯定已经因为王芮既是美女又是**的身份,以及这番忠言逆耳的真诚而感恩戴德了。可苏淳风两世为人,心性要比王芮成熟得多,又知晓前世年轻有为的官场新星王芮的为人秉性,怎能看不透现在还远未达到圆滑游刃的她那点小心思?只不过,苏淳风压根儿没放在心上罢了。
王芮豁然扭头,惊讶地看向黄薏瑜。
黄薏瑜已然把右手里拎着的早点袋子换到左手上,面带微笑地主动伸手:“你好,我是黄薏瑜,苏淳风的朋友,高中同学。咱们在小区里好像见过几次面,只是以前不认识,没想到你还是苏淳风的老同学呢。”
“啊,薏瑜你好,我认识你!”王芮神色间颇有点儿惊喜万分地握住了黄薏瑜的手,道:“我爸是城建局局长王天明。”
“哦,你好你好。”黄薏瑜对官场上的事情不怎么上心,但原本没什么交际的王芮如此热情,她也不好表现出自己不知道王天明是谁,毕竟王芮也是苏淳风的老同学,总得卖苏淳风一个面子。况且,即便是再如何不留意官场上的事,耳熏目染的环境中成长起来,黄薏瑜也明白官场上人脉关系网的重要性――城建局局长,对于任职县委书记的父亲来说,绝对是值得拢至麾下的干部,而不仅仅是下属。至少,黄薏瑜没必要去平白无故地摆谱得罪城建局局长的女儿,或许,现在父亲和王天明还是“朋友”呢?
王芮看向苏淳风的眼神中,再无之前那般傲慢,取而代之的是多年不见的老同学偶遇后的热诚:“淳风,原来你是送薏瑜回家啊?”
“嗯。”苏淳风微笑。
“薏瑜,你们这是?”
“我爸妈不在家,我和淳风刚从外面回来,自己又不会做饭,所以买些早点……”黄薏瑜忽而神情间略显尴尬,有些事情只是随口言道,却很容易产生误会――大清早苏淳风把她从外面送回了家,而父母又不在家中,两个年轻的孤男寡女十有**在外面过了夜,清晨又一起回到家中吃早餐,想想都有点儿过分暧昧的意思。尴尬之色一闪而逝,黄薏瑜微笑着岔开了这个让人难堪的话题,客气道:“小芮,一起上楼吃早点吧?”
王芮心里恨得牙痒痒,她觉得苏淳风刚才含糊其辞是故意的,目的就是要看她自作多情自以为是的拙劣表现――人家都勾搭上县委书记的女儿了,还用得着求她这个城建局局长的闺女办事?不过王芮热诚的神情未变,笑着婉拒道:“我今天休班,想赶早回老家乡下一趟,就不打扰你们了。”
“是吗?”黄薏瑜惊讶道:“没想到你都工作了。”
“中专毕业后到县二小任教,今年春末调到了教育局工作,现在一边工作一边自考进修呢。”王芮恰到好处地向黄薏瑜介绍了自己,继而故意用饱含深意的眼神看了看二人,笑嘻嘻地露出一副我懂的意思,显得自己和苏淳风、黄薏瑜之间都那么的熟络,关系好到不需要隐瞒什么秘密。她作势正要挥手道别,却忽而想到了什么似的,对苏淳风说道:“哎对了淳风,海菲现在怎么样?听说你们一直都在一起,真羡慕你们之间的恩爱感情,从初中到现在从未改变,代我向她问好啊……”
苏淳风点头道:“嗯,谢谢你。”
“看你客气的。”王芮发现苏淳风微笑的表情平静不变,而黄薏瑜也没有流露出任何疑窦丛生之色,顿时有些失落的挫败感,不过俏脸上犹是布满热情真挚的笑容,挥挥手道:“淳风,薏瑜,你们快上楼吃饭吧,我也得走了,再见啊。”
“再见。”
“再见!”
黄薏瑜和苏淳风目送着王芮走远了,这才转身往楼道里走去。
黄薏瑜的家在三楼,四室两厅一百六十多平米的户型。当年以黄薏瑜父亲和其母亲刚刚参加工作没几年的身份职务,本不该有资格分配到这么大房屋,只不过承建商是黄薏瑜的爷爷,早年退出政坛下海经商的黄汉正,给自家儿子留出一套大房子理所当然,而且在黄家人看来,这房子……挺小的。
来到家里,黄薏瑜很快就把买来的豆沫、包子、小咸菜盛放到碗和盘子中,邀请苏淳风到餐厅吃饭。
“淳风,你那位老同学王芮,似乎对你有成见?”
“为什么这么说?”
“她当时提到海菲时,我好像应该很配合地流露出怀疑和明显的醋意,如此她才会感到满足……”黄薏瑜用小勺子舀了半勺豆沫送到嘴边小口喝下,接着说道:“她很聪明,可惜她并不知道我们之间,只是朋友,而且我和海菲也是好友。”
苏淳风没有去评价王芮的过错,笑道:“你更聪明。”
故作轻松所以才找了这么个话题的黄薏瑜,随即就找不到其它的话题了,她发现自己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压制住内心的好奇和不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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