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只是这借天地阴阳五行、寰宇精毫参差规律施展而出的术法激斗,一般情况下外行人委实看不出有什么热闹来。
所以站在钱明身旁的黄薏瑜面带困惑和紧张,轻咬朱唇一言不发。她能想象到远处苏淳风和迟一正之间正在进行着神秘而凶险激烈的对决——激烈与否从附近所有旁观者或紧张或担忧等等复杂的神情上就能看出来,至于凶险……仍记得那一夜华艺小区售楼处二楼的灯光暗灭,不知何故叔叔黄坤就倒地痛呼抽搐的惨状,还有那个相貌美丽心如蛇蝎的江灵儿被苏淳风施术击伤时的凄惨痛苦模样。
现在看钱明老师略带忧虑的焦态,黄薏瑜也不由得担心起来,忍不住轻声问道:“钱老师,淳风不会有事吧?”
钱明犹豫着给出了一个简单的回应:“嗯。”
敷衍的肯定。
似乎还带着点儿自欺欺人的意思。
聪慧如黄薏瑜,顿时娇颜恐慌,美眸中溢出晶莹泪滴,扑簌簌落下。她想到了当初在一中校园里的那个雨夜,苏淳风为了救她和王海菲,为了救那栋宿舍楼里所有的女生,奋不顾身地冲入女生宿舍楼驱鬼诛邪,导致身受重创,好长时间都没能恢复元气,总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样,还要故作无事坚强地硬挺着,那次事后,苏淳风在操场上把她狠狠地骂了一顿……也许他当时,只是为了救海菲,顺便救了她和整栋宿舍楼里数百名女生?
这次,苏淳风面对的术士,似乎比那些不为常人所见的妖魔鬼怪还要恐怖。
而且,一直都隐瞒着神秘的术士身份和一身超乎寻常的本领,低调为人多次自贱自嘲是“神棍”的苏淳风,是因为她黄薏瑜的家事被牵连进来的——苏淳风好心,又把她当朋友,却无辜地要承受生死斗法的巨大风险。
时,天光愈亮。
荒凉静谧的坟岗上,轻抚的凉风都停了下来,天地仿若静止。
苏淳风力未竭,势已弱,,内心中无奈轻叹。
迟一正微眯双眸,准确无比地捕捉到了这个难得的节点,两枚悬空漂浮在头顶上方的碧绿球胆骤然相撞,诡异-地合二为一,却没有发出丝毫碰撞的声响。但围绕在其周边急剧紊乱又受术法导引乱中有律的五行天地灵气,忽然间就如被泰山压顶,顺势扩展开来覆盖在了砂石遍地的枯寂坟岗上。
嗡……
坟岗上碎石细沙被肉眼难及的术法冲击波催动,风沙声呼啸着平地卷荡,霎那间荡起滚滚沙尘。
刚刚微亮的天色,被沙尘掩盖成墨。
漫天沙尘和呼啸的风沙声中裹夹着鬼哭狼嚎般的骇人戾嘶。
一众围观的术士除却郑建军这个连半把刀都算不上的家伙之外,就连目不能视的程瞎子都皱眉眯缝起眼睛,认真“盯视”向被漫天沙尘和黑暗遮住的远处,同时施术尽可能将意念力扩展开来,感应着坟岗上震荡如海啸般的术法波动。
满怀歉疚和担忧正在出神流泪的黄薏瑜,被突发的变故惊醒,急忙站到了钱老师的身后,娇躯颤栗,惊恐万状地看向远处被黄沙搅翻的夜幕。
郑建军看不清楚,也感觉不到激烈的斗法状况,却故作老神在在的模样。
此时滚荡黄沙和夜色掩盖的坟岗上,九股裹卷起沙尘的小型龙卷风呼啸摇摆着平地而起,扶摇直上数十米高空,虽然最粗壮的顶端也不过才直径三四米,但声势骇人,在方圆百米范围之内滚滚行走,犹若带有灵性的巨魔般不去理会位于沙尘边缘的围观者,而是急速向迟一正和苏淳风所在地靠拢,并迅速缩小包围圈向苏淳风围杀而去。
迟一正最强杀招,九龙盘壁!
骇人声势和恐怖杀机下,苏淳风微眯双目,表情平静如初,他左手掐决,右手将项间项链和吊坠摘下,轻轻抛起。
唰!
因长时间佩戴已然变得漆黑油亮的项圈在狂暴的沙尘中稳稳地悬浮在了苏淳风头顶上方两尺高的位置,缓缓旋转,那块八边形上有八卦图案的项坠下垂,隐隐约约间,漆黑的颜色中透出了诡异的黄白色光芒,环绕着整个项链。
苏淳风左手掐指如兰,竖起在面门前微微低头,口中轻吟术咒:“仙兵临,兑散……”
妖骨制作而成的项链和项坠法器光芒炽盛,以中天秘术刻画布置在法器上的符箓组成的术阵急速运转,极力迸发,法器旋转速度加快,光芒散开直径一米五继而边缘垂落下金黄色流苏,仿若一匹透亮帷幕将苏淳风笼罩期间。
中天秘术穹宇护法阵!
坚固防守。
只是苏淳风清楚,面对术法修为境界异常大增的迟一正,一味防守终归会落败。而攻击力方面,以当前自身中天秘术的修行,还不足以对迟一正构成巨大威胁。所以……唯有动用攻击杀伤力天下无双的诡术。
九股犹若妖魔长龙般的龙卷风上端已然汇拢,下方将苏淳风紧紧裹住。但只是一瞬间的卷裹,随即九股龙卷风尾端便被金黄色流苏形成的帷幕弹开,龙卷风像是被吹起的气球般,纤细的下方鼓荡撑起,但上方已然汇拢在一起并不断向下挤压。最顶端沙尘密布如一块巨大的圆形铁饼,骤然下压却又好似受到下方九根支柱的强撑,缓慢回升,再次下压压弯九根支柱,弹起……如此反复,越来越低。
下一刻,坟岗上密集的风沙被九股龙卷风和上方的“沙饼”汲取得干干净净。
混沌的坟岗上荡涤一空。
远处围观者这才看清楚了斗法双方之间的情形——迟一正双手抬起在胸前交叉掐出一个手决,一枚与先前两枚碧绿球胆大小相同的墨绿色球胆悬浮于额前半尺开外灼灼生辉,身周灵气以肉眼可及的状态仿若流水般潺潺浮动环绕;而在他对面十几米远的地方,九股龙卷风顶端已然不足十米高,汇拢在一起连接着直径达百米的黑色圆形沙尘团,下方正中央九柱鼓胀,就像是一个庞大的灯笼,透过九柱之间的狭窄缝隙可见其中静静站立掐决施术的苏淳风,若仙人降临灼灼生辉,被直径仅一米多些,只有两米多高的金黄色幕布环绕而成的圆柱体笼罩保护,却迸发出强大的力量,不断将极力汇拢靠近的龙卷风荡开,并撑起上方恐怖的沙尘团。
此时的坟岗上晨光已亮,但十多米的低空中却是黑沙滚滚呼啸如雷,仿若一地两世界,情形诡异之极。
“兔崽子要完蛋了……”龚虎撇撇嘴,道:“老瞎子,我要不要出手?”
“迟一正,是纵仙歌的徒弟。”铁卦仙轻轻说道。
“这里是金州县,平阳市的地界!”龚虎一对三角小眼瞪起:“青鸾宗的纵仙歌怎么了?什么他娘的醒神之境,还术锁长江半柱香,一指杀白蛟,很了不起吗?爹了个蛋的,老子就不信这个邪,他能杀白蛟,老子也能!”
程瞎子扭头“瞥”了眼邪不倒,道:“你不是纵仙歌的对手。”
“真干起来,老子斗不过他总能溅他一身血吧?”
程瞎子哭笑不得,龚虎这号与人对敌弄不死你也要尽可能伤害你实在不行就恶心你但绝不会害怕你的主儿,真让当前号称奇门江湖第一人的锁江龙纵仙歌遇到的话,也会头疼吧?铁卦仙目光“看”向斗法双方,冷淡道:“要出手就赶紧,苏淳风看起来最多能再坚持一分钟,而且迟一正还有后手。”
龚虎挠挠有些秃顶的头,狠狠道:“他敢下死手,老子肯定出招。”
不远处,神色冷峻的纵萌有意无意间,往程瞎子和龚虎站立的地方看了看——如果迟一正下杀招,这两位前辈高人任何一人出手相救苏淳风的话,纵萌绝不会出手阻拦,可如果他们不出手……纵萌暗想,自己出手是否合适?
“苏淳风要输了。”江灵儿幸灾乐祸道。
纵萌没有理会她。
江灵儿娇滴滴地说道:“小师叔,如果邪不倒龚虎出手的话,你可不能袖手旁观。”
纵萌冷冷地瞥了眼江灵儿。
江灵儿就故作可爱调皮地吐吐舌头,得意道:“等斗法结束,我就找程瞎子卜一卦,再问问他,这之前难道就没有铁卦神算为苏淳风卜一卦,别让他和我师父斗法吗?最讨厌这种明明斗法不行,只是凭着卜算之术在江湖上招摇还混得风生水起的人,端着前辈的身份就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哼!”
“幼稚。”
“小师叔……”
“如果你不想死,那就不要去招惹铁卦仙!”
已然认定师父在这场斗法中马上要胜出的江灵儿,扬起苍白憔悴却依然娇媚的脸:“程瞎子能奈我何?”
纵萌没有回答,说这几句话时,看都没看江灵儿。此番前来平阳市,父亲专门和他谈过平阳市的邪不倒和铁卦仙,尤其是重点提到了被大多数奇门江湖人士认为只会卜卦算命,没什么斗法杀伤力的铁卦仙——也不能说江湖中人对于程瞎子这类卜算一派术士的认知有误,因为大多数卜算者确实不能够以术法给人带来实际的杀伤。但卜算修为到了铁卦仙程瞎子这种境界的人物,其卜算之术就会令人恐惧了。
因为,“铁卦仙”绰号中的铁卦二字,可不仅仅是指卦算精准无缺,最令人恐怖的是,铁卦一出定乾坤夺命势,能左右被卦算者的气运以至于阳寿。
铁卦定你三更死,神难留你到五更!
……
胜负似已分。
苏淳风被困入牢笼,不过是勉力坚持而已。
占据绝对上风的迟一正忽而开口冷冷地说道:“苏淳风,看在你曾经出手救我师弟的情面上,如果你现在认输,我可以放你一马。”
微低头掐决的苏淳风神色平静地抬起头看向迟一正,没有回话,只是右手一抬犹若摘花般信手拈来,将悬浮在头顶上方的项链项坠摘下,护身的金黄色光幕骤然消失,九股龙卷风没有了阻拦,九龙盘壁顷刻间将苏淳风吞没。
围观者骇然。
苏淳风这是宁死不受迟一正之辱吗?
然而这般想法刚刚在众人脑海中闪现,只见远处那九股瞬间汇集合拢吞没苏淳风的粗实龙卷风猛然拔高,下方神情沉静如山岳的苏淳风闲庭信步般踏步而出,右臂高举,右手掌心向天仿若单手托起巨龙及十几米低空中黑压压的沙尘暴云团,左臂平举,左手掐决食指指向迟一正,粗实的龙卷风紧随其手,却不沾其身。
再细看,前行中的苏淳风右臂微微向后倾斜,就好似在拖拽着龙卷风前行,又像是被龙卷风牵扯吸引着艰难迈步。
上古有龙,能生风雨雷电,力可翻江倒海,法师以徒手擒之!
诡术之屠龙手!
围观者皆大惊失色。
“爹了个蛋的,苏淳风这是要疯啊?”龚虎惊叹出声。
铁卦仙凝眉掐指,口中默念术咒心决,开卦卜算这等绝地反击近乎于神来之笔的术法,是否会引起天地共鸣?
纵萌的心猛然一沉,意念力提高到极限,仔细去感应苏淳风引动合九为一的盘壁龙其威势到底有多大?是四两拨千斤的取巧借力之术?抑或是随风而动沾叶而过的避退之术?或者……是强势擒龙迫为己用?
江灵儿毫无征兆地颓然坐倒在地,双目茫然。
常增先低声叹道:“师兄,难怪师父总是骂咱们不成材,和苏淳风相比,你我这三十多四十来岁的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
许万发苦笑点头:“虽然还不能定输赢,可即便是输了,苏淳风也比咱们要强得多。”
听到两人的对话,被远处磅礴骇人情景惊得瞠目结舌的钱明回过神儿来,插嘴问道:“两位大哥,淳风这,修为到了什么境界?”
常增先和许万发同时摇头。
一直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故而能装出老神在在镇静非常模样的郑建军,这时候已然彻底傻了眼,不知不觉中抬手揩了把额头上被吓出来的汗珠,嘟哝道:“妈了个把子的,回头真得好好修行了,修为高了非人类啊……”
黄薏瑜玉手紧攥在一起,指甲掐破了手心都仿若未觉——苏淳风这样的术士,真能够翻江倒海不成?
远处端坐在烽火岭上几块嶙峋巨石间的王启民蓦然睁大了双眼。
……
ps:零点之前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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