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过此以他的智商阅历无法完仓想明白的事情,宁缺在阳光缓缓闭上眼睛,开始在有些混乱的脑海中重新构画卓尔那张黑到不能再黑的脸,以坚定自己的信心以理清自己纷乱而惘然的思绪。春日的清丽阳光洒在公主府前庭假山旁,洒在竹椅上,洒在他的身躯上,明亮正好暖度正好,逐渐将他在旧蕴着的春寒全部晒了出去。
“你在晒太阳吗?可是……妈妈不让我晒太阳。”
一道清稚脆嫩的声音在椅后轻轻响起,宁缺睁开眼睛回头望去,看见假山旁边探出一张男孩儿的小脸蛋儿,微黑而健康的脸蛋儿上有两抹像苹果般的红晕,长长的眼睫毛非常漂亮,脸上的神情却有些怯生生的。
宁缺看着这张小黑脸,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卓尔,心头微感酸楚。他从椅上站起身来,向着这名很久不见的小男孩儿微微躬身,和声说道:“见过小王子。”
怯生生的小男孩儿正是公主李渔从草原带回来的继子小蛮,从渭城到长安一路上,尤其是北山道血战之后,宁缺和小男孩儿的接触并不少。
“殿下为什么不让小王子您晒太阳呢?”他笑着问道。
“妈妈说那样容易晒黑。…上蛮很认真地看着宁缺解释道:“我是妈妈的儿子,是陛下认可的外孙,是大唐帝国最骄傲的贵族,所以可以黑,但不能太黑。”
宁缺听着小男孩儿的回答,忍不住挠了挠头。他能够想像一个草原的孩子来到富庶繁华长安城后的不适应,只是没有想到公主殿下对小王子的教育爱护会严谨到如此地步,笑着解释道:“偶尔晒晒太阳也不错。”
前庭一片安静,小男孩儿看了看四周,发现教习姆姆和宫女都没有发现自己偷溜出来”上脸上露出喜色,蹦跳到竹椅旁,扯住宁缺的袖子,抑着小脸用满是企盼的目光看着他,说道:“可以讲故事给我听吗?”
宁缺怔住了,没有想到小男孩儿还认得自己,更没有想到他还对火堆旁的那些童话故事念念不忘。看着小男孩儿企盼的眼神,看着冉静的前庭,想着自己此时除了晒太阳也没有别的事情做‘于是笑着重新坐回竹椅,示意小男孩儿坐到自己身边,说道:“我可不会讲故事,上次讲的那些应该叫做童话。”
“童话和故事的区别是什么?”小蛮好奇问道。
宁缺回答道:“故事很复杂,童话很简单,而且很开心。”
小蛮开心地笑了起来,说道:“那我就要听童话。”
宁缺想起过往年间某些画面,忍不住笑了笑,说道:“这恰好是我最擅长的事情。”
小蛮挪动了一下身体,离他更近了些,专注地准备倾听。
宁缺想了想,看着他说道:“你是草原上的小王子,那我就讲一个,上王子的童话给你听好不好?”
小蛮兴高采烈说道:“好啊好啊。”
宁缺躺到竹椅上,看着天空说道:“森林里有蟒蛇,它们的个头儿很大,捕获猎物之后不用嚼就这样直接囫囵吞进肚子里,然后睡个月,用这些时间去消化肚子里的食物。”
小蛮睁着大大的眼睛,惊恐说道:“……,好可怕,不是说童话都是开心的吗?”
宁缺瞪了他一眼,心想你可没桑桑当年乖,说道:“才刚开始,别着急…我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对森林里那些事儿比较感兴趣,所以我按照自己的想像画了一幅画,画的就是一条大蟒蛇在吞食一头很大的野兽,我把这幅画拿给别的大人去看,问他们是不是感到很恐惧,结果他们说:一顶帽子有什么好可怕的呢?”
小蛮兴奋地拍起手来,说道:“我明白了,你把蛇画成了帽子的边缘,你把大野兽画成了帽子的中间,你画面是不是画的不好?”
宁缺无言以对,继续说道:“我画的不是帽子,是一条蛇在吞一头野兽,那些大人就像你现在这样根本看不懂,所以我干脆就把巨蟒肚子里的情形也画了出来。”
小蛮疑惑地看着他,问道:“不是小王子的童话吗?小王子在哪儿?”
“马上就出来了。”宁缺解释道:“再等一会儿就出来了。”
没有过多长时间,公主府的教习姆姆和宫女们终于找到了前庭,就在这时,公主殿下也结束了与桑桑的叙旧,宁缺牵着小侍女的手,在姆瑭宫女们猜疑怨恼的目光中夺路而逃,以最快的速度结束了对公主府的拜访。
走在南城安静的街道上,被粗布紧紧裹住的大黑伞不停拍打着桑桑的大腿,主仆二人安静走了一段路,桑桑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公主是好人。”
宁缺抬头看着街道上方被梧桐树隔开的天空,看着那些渐阴沉的云层,说道:“看样子要下雨了。”
牛头不对马尾‘前言不搭后语说的大概便是这种情形,桑桑想说些事情,宁缺不想说那些事情,所以前者没头没尾蹦出一句,后者抬头看天说要落雨。
桑桑停下脚步,仰着头看着他,问道:“少爷,你为什么不喜欢她?”
宁缺觉得有必要让小侍女知道自己的真实想法,犹豫片刻后说道:“因为我觉得她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虽然她对你确实不错。”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问题上桑桑展现出罕见的执拗,认真说道:“殿下如果不是好人,那她当年为什么要去草原?她为什么对小蛮那么好?”
宁缺静静看着她,忽然开口说道:“如果她是好人,那她当年为什么要去草原?她为什么要对小蛮这么好?我并不认为世间所有后妈奔是坏人,但我也从未见过哪今后妈像她一样把小蛮看的比自己生命还重要。”
同样的两个问题,在桑桑看来可以证明公主殿下是个好人,但在宁缺这里却成为相反的例证,她有些听不明白他想说什么,疑惑地看着他。就在更新手打]这时,浓春的长安城上空轻轻扬扬的飘下了雨滴,宁缺从她背后解下大黑伞打开,继续抬步向前走去,说道:“事有反常必为妖,殿下这今后妈还如此年轻,母性泛滥?在我看来未免太早了些,我认为这是移情,她把自己对单于的感情移到小男孩儿的身上……,如此看来,她对那位长眠草原的单于似乎有很多歉意啊。”
“只有我们这些边军才知道,那位单于是多么了不起的雄主,可就是这样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居然就这么莫名其妙被他的白痴弟弟谋杀夺位?”
“少爷,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公主殿下今后一生大概都会后悔,因为那位单于应该是真的爱她,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敢真的爱她的男人。”
“我听不明白。”
“没什么。”
桑桑沉默很长时旬后,忽然开口说道:“你认为是公主殿下杀了单于?”
宁缺没有直接回答,说道:“看来你平时的笨果然都是装出来偷懒用的。”
桑桑低头行走在黑伞下,微微攥紧小小的拳头,说道:“证据呢刁”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不需要证据的。”
宁缺看着伞外丝丝缕缕落下来的雨丝,说道:“当年她去草原既可以化解帝国内部某些神棍的攻击,又可以在与皇后娘娘的争斗中示弱以换取陛下的怜惜,还可以赢得大唐子民的尊敬,甚至还可以在草原上发展出属于自己敏力量,但她不可能永远呆在草原之上,陛下年龄越来越大,继位的人选总要尽快定下来,所以她需要回来,而做为单于深爱的女人,她想回来只有一个办法。
桑桑低着头,低声说道:“可是殿下决定远嫁草原的时候,才十二三岁。”
“我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开始杀马贼了,人的能力和年龄并不见得成正比。”宁缺撑着大黑伞,渐渐加快了脚步,摇头说道:“刚才说的只是殿下有做那件事情的理由,并且可以收益,但在我看来,最能证明此事的,还是先前我说过的那句话。”
“我们都知道那位英年早逝的单于是怎样了不起的男人,这样了不起的男人很难被人陷害杀死,除非动手的人是他最相信最爱的那个人。”
桑桑低着头抿着薄唇,轻声咕囔道:“总之都是少爷你的猜测。”
宁缺说道:“我也希望猜测是错的,我也希望这个世界上都是童话故事,王子和公主最后永远幸福的生活下去,但你看……,草原上的王子死了,公主回家了。”
桑桑抬起头来,一滴雨水自她微黑的脸颊上滑落,她看着他有些恼怒问道:“少爷,为什么你眼睛里的世界总是这么黑暗?”
宁缺停下脚步,沉默看着她,看了很长时间后冷声说道:“因为从我活下来开始,到在路边死尸堆里拣到你,我所看到的世界就是这么黑暗。”
说完这句话,他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有些羞恼地大步向街道前方走去,不知道是书院旧书楼在精神上投下的阴影,还是因为马上要去杀人,他总觉得大黑伞外的雨丝不再那么清爽,显得有些暗沉。
桑桑站在雨中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加快脚步追了上去,追到那柄大黑伞下,追到那个家伙身旁,然后伸手向上捉住他举伞右手垂下的袖角,再也不放。
大黑伞下不时响起主仆二人的对话。
“我以为少爷你又要骂殿下是白痴。”
“动什么都别动感情,最后只会伤人又伤己,所以她确实挺白痴的。”
“那为什么刚才少爷你没有骂?”
“以后我会少骂这两个字,因为那些动感情的白痴们……,都是可怜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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