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夜里,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独自走在浮世德的道路上,就显得格外醒目。他身材高大,骨架棱角分明,身上披着一件平民常见的棉布长袍,微显凌乱的短发如钢针般根根竖立,满脸的胡子显得有几天沒有剃过了。
大汉身上的力量气息并不明显,看上去连圣域都沒有到。但是暗中埋伏着的无数杀手看到他时,却莫名地感到阵阵不安,然而不安源自何处,这些圣域甚至是传奇的强横杀手却都说不清楚。
虽然他们当中许多人得到的命令是发现任何可疑目标不用辨别身份一概清除,然而直到这名大汉穿过了整个浮世德,竟然沒有一个人出手。他们只要生了杀心,就会莫名地给自己找出一堆不应该出手的理由。
众多杀手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这名陌生面孔的大汉登上了通向永恒龙殿的梯道。
沒有人肯承认,自己沒有出手是因为恐惧。
这是一个阴暗的夜,只剩下六轮弦月的七月也暗淡无光。
大汉手长脚长,脚步迈得极大。可是在上山的时候,他却是一级级地走上去的,沒有错过任何一级台阶。他虽然力量并不强大,却自然而然地有一种睥睨天下的气概,让人明确感觉到他这样老老实实地拾级而上,并不是对永恒龙殿的恭敬,而是在表达着一种纪念。
大汉走到永恒龙殿大门前,径自步进殿堂。一名年轻的女神官看到了他,不觉一怔,快步走过來,问:“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想要献祭的话,需要明天才行。”
大汉衣着普通,但无以伦比的气度就让女神官不敢怠慢轻忽。
大汉看了看女神官,忽然说:“去告诉梵琳,就说我來了。”
这根本是一句沒头沒脑的话,若是换了一个人说出來,女神官立刻会叫來神殿骑士,直接把他轰出去。可是大汉说了,她却自然地答了声是,就匆匆向梵琳专属的神殿奔去。
疾行的过程中,女神官的心中也泛起一丝疑惑,不明白为何自己竟然会对这个从來沒有见过的大汉如此服从,就好象大汉是她的主人一样。
年轻的女神官一路奔到梵琳的神殿前,轻叩殿门。门内响起梵琳柔和的声音:“他來了?”
女神官一阵迷糊,本能地答道:“是的,他已经來了。”
殿内的梵琳说:“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我自己会去见他的。”
年轻的女神官依言退下。
永恒龙殿的大殿中,那名中年大汉负手站着,随意地打量着殿内带着悠久岁月气息的华美装饰。除了比正常魁梧男人还要高出整整一头的身高外,从他身上看不出什么特殊之处。可是他就那么站在大殿里,往來的无论是神官还是神殿骑士,都不自觉地绕开了他,也沒有人上前盘诘,好象丝毫不觉得这名大汉站在那里有什么不对的。
片刻后,梵琳从神殿内走出。看到中年大汉时,忽然怔住。
这名中年大汉也看到了梵琳,然后神情爽朗地笑了,说:“怎么,已经认不出我了吗?三十年前,我不就是这个样子吗?”
梵琳怔怔站着,眼泪忽然流下,可她却浑然不觉,只是颤声叫着:“菲利浦……”
大汉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恍然道:“啊我都忘了,三十年过去了,我也变老了呢”
梵琳忽然飞奔,跃起,扑入大汉怀里,用力抱紧了他,双手几乎要陷进他如铁般的肌肉里去,哽咽说着:“不,你还和当初一样,一模一样”
泪水如止不住的洪水,转眼间打湿了菲利浦胸前的衣袍。
菲利浦抱着梵琳,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说:“你才沒有变化。我差点以为,这三十年根本沒有过去,只是做了场梦而已。”
梵琳不肯抬头,手也在颤抖着,死死抓着菲利浦,什么话都不说。
反倒是菲利浦先说:“带我到你现在呆的地方看看吧。我还有些时间,我们可以聊一会。另外,我很想念提克镇。”
片刻之后,梵琳的神殿内已经换过一副景象。
这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小镇,镇口有一座不大却颇有格调的小酒馆。梵琳和菲利浦就坐在小酒馆外的露天座位上,相视而笑。
此时此景,正是当初外出冒险游历的菲利浦和梵琳初次相遇之时。所有的细节都还记在梵琳的心底,以她此时的能力,又是在时空之力铸就的神殿内,所有记得的片段都会在现实中重现出來。
三十年过去了,时光沒能在梵琳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却让菲利浦的脸上有了沧桑和刻痕。现在的菲利浦,说不上英俊,但是自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气度。那似乎是自知终将踏上人类巅峰的豪迈。当年出现在提克小镇的菲利浦连圣域都不是,身上却已有了这种奇妙的气度。至于曾经的一身赘肉,只在皇帝菲利浦的身上才会出现。
梵琳看着菲利浦,微笑着说:“你老了。”
菲利浦丝毫不掩饰心中的情绪,感慨说:“是啊,确实老了。我让容貌随着时间流逝,是怕你沉浸在神殿空间内,忘记了经过的时间。不过你倒是一点都沒有变。”
梵琳浅浅一笑,说:“我不变,是怕你认不出我。”
菲利浦咧开大嘴,呵呵笑了几声,指了指心口,说:“你在这里,不会认错的。”
梵琳白了他一眼,说:“就不知道换点花样。”
菲利浦抓了抓头,憨笑着说:“不会。”
安静了一刻,梵琳才说:“你怎么……突然就來了?”
“我以为自己可以等一百年,但是只等了三十年,就忍不住想见你了。”
梵琳的头微微低了下去,忽然间一滴水珠就从她脸上滴落,在手背上摔得粉碎。但她的声音却沒有任何变化,平静地问:“我听说,你是被一些人给陷害了,是这样的吗?”
菲利浦低沉一笑,大手一挥,就象扫开了一墟蚁灰尘那样,毫不在意地说:“就凭那些蠢货,还有什么阴谋能瞒得过我?我只是实在忍受不了一个人等待的日子,才随意找个机会打两次狠的,然后给自己一个理由來见你而已。”
梵琳把自己的手放在菲利浦的大手里,头依然沒有抬起,只是说:“你这个笨蛋,才三十年,怎么就等不了了?”
“我这里三十年,你那边可能就是三百年,五百年。你让我怎么等得下去?”
梵琳的神殿和流砂的时砂之殿一样,都有自如调节时光的能力。外间一瞬,神殿内可能已是过去了十年。两代的神眷者用同样的方式压抑着自己,希望能够在时光的流逝中暂时麻木,换取短暂的平静。只是无论时光如何冲刷,心上的痛就象是锚定的灯塔般依然清晰。
他们两个,一个度日如年,一个度年如日。
梵琳将两只手都放在菲利浦的大手里,轻声问:“神圣同盟那边,你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菲利浦摇了摇头,说:“我打下旭日初升之所,就算对得起祖先和整个人族了。其它的事我不想管了,随便他们去吧。死了的就是该死的,只有活下來的狮子才能成为万兽之王。”
停顿了一下,菲利浦无奈地一笑,说:“三十年來,惟一让我遗憾的事,就是始终沒办法把你从老龙手里带出來……”
菲利浦的声音渐渐低沉,梵琳依然低着头,眼泪却突然若流瀑,不断奔涌而下,再也抑止不住。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抬起了头,眼前已是空空如也,菲利浦、酒馆和小镇都已消失不见,周围只是一片茫茫沙漠,沒有边际,天也沒有尽头。她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依旧紧紧握着,可是抓住的不是菲利浦的大手,而只是一把淡金色的时砂。
梵琳忽然扑倒在沙漠中,用力痛哭。几百年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哭出声來。
沙漠的景象在不断变幻着,天空渐渐阴暗,远方出现了一片茫茫的黑暗,正缓慢而坚定地推进过來,吞噬着一切。
那是一片无光的世界。
浮世德的天亮了,新的一天重新开始。在这座釜迷醉的城市中生活着的大小贵族们,并不知道昨夜在永恒龙殿中发生了什么,就是知道了他们也不关心,顶层大人物们的事情就象传说般遥远,和众多下午茶会上的谈资一样,最多用來搏取美丽夫人小姐们的一声惊呼。上层的大贵族们,则有让他们更为忧心忡忡的事情,那就是今天选举帝国继承人的会议。
十四个浮岛豪门,一共十三票,共计四位候选人,变数可以无穷的多。血腥阴暗的谋杀之夜背后,是无数的新旧盟约和交锋,但是不到最后一刻,谁又知道台面下的交易,是否最终会在台上兑现。
会议将在上议院的议事大厅中举行,除了浮岛豪门和候选人全部到场外,所有伯爵以上的贵族都可以列席会议,以亲眼见证整个选举过程的公正。(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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